溥心畬书画轶事
▲ 秋江泛舟(国画) 溥儒
从显赫的皇族后裔到以卖画讲学为生,从京城王府的喧闹繁华到偏居的孤独生活,溥心畬(原名爱新觉罗·溥儒)的人生经历充满了诸多起落与无奈。然而,在他的画作中,我们却能感受到细腻的生命气息和文人特有的淡泊空灵。他以艺术的方式,对抗命运的无常,展现出内心的坚韧与不屈。他的绘画作品涉及山水、花卉、人物、走兽等题材,书法则是潇洒俊逸的行书,不论绘画还是书法,均是最能反映他超凡脱俗的逸笔之作,一派儒雅之风。
溥心畬自小天资很高,他的绘画并无师承,而是多得益于对家藏宋元名画的临摹,其中受马远、夏圭影响较深。他的画作传达出一种独特的气质,这使他在二十世纪画坛享有一席之地。他与张大千并称“南张北溥”,被誉为“文人画的最后一笔”。台静农先生晚年回忆第一次看溥心畬画展,所言甚为贴切:“溥心畬先生的画首次在北京展出时,极为轰动,凡爱好此道者,皆为之欢喜赞叹。北宋风格沉寂了几百年,而当时习见的多是四王面目,大都甜熟无新意,有似当时流行的桐城派古文,只有躯壳,了无生趣。心畬挟其天才学力,独振颓风,能使观者有一种新的感受。”
《六祖图》、为郑宝南临马麟《溪山行旅图》均是溥心畬临习宋画的范本,而《猿戏图》则是从其家藏的易元吉《聚猿图》中截取一角变化而来。其表侄启功先生也曾记述:“心畬先生家藏古画和古法书一样有许多极其名贵之品,据我所知所见,古画首推唐韩干的《照夜白图》(古摹本);其次是北宋易元吉的《聚猿图》,在山石枯树的背景中,有许多猴子跳跃游戏。卷并不高,也不太长,而景物深邃,猴子千姿百态,后有钱舜举题。世传易元吉画猿猴真迹也有几件,但绝对没有像这卷精美的。心畬先生也常画猴,都是受这卷的启发。”
值得注意的是,在画作《溪山行旅图》中溥心畬自题“临马麟山水”,即现藏于台北故宫的马麟《溪山行旅图》轴,著录于《石渠宝笈》续编。马麟是南宋画家马远之子。由于家学渊源,他擅长山水、人物、花鸟,但是他的作品自具风格,与父亲风格并不相混,因此在中国画史上保有独立地位。
溥心畬的临本与马麟之作构图相同,似乎是一比一临摹,但在尺幅上却相差甚远,溥心畬的临本仅1.7平尺(68×29厘米),相较于马麟的八尺巨幅,气象却毫不逊色,足见其经营画面的功力之深。再观近处,可发现山石皴法、点景人物均化繁就简,纯以自家笔意写出,与原作大相径庭,又将原作之纯水墨转化为青绿设色之法,使画面更具宋人山水神韵又兼得文人画气息。
那么,标注的受赠人郑宝南为何人?郑宝南(1910—1990),号南生,祖籍番禺,生于南京。曾在国民政府外交部历任诸多要职。郑宝南一生出使外洋无数,所蓄书画皆为同辈名家所赠。实际上,万公潜先生捐赠给恭王府的溥氏作品中,有一幅《墨荷图》亦为宝南先生上款。
古人画山水贵在意模,启功先生回忆当年承溥心畬赐借临一卷无款宋人《山水》后的感受:“我的临本可以说连山头小树,苔痕细点,都极忠实地不差位置,回头却看先生节临的几段,远远不及我钩摹的那么准确,但先生的节本古雅超脱,可以大胆地、肯定地说竟比原件提高若干度(没有恰当的计算单位,只好说‘度’)。再看我的临本,‘寻枝数叶’确实无误,甚至如果把它与原卷叠起来映光看去,敢于保证一丝不差,但总的艺术效果呢?不过是‘死猫瞪眼’而已。”
溥心畬一生收徒很多,除在家以私塾形式授徒外,也有在北平国立艺专、国立杭州艺专以及师范大学艺术系任教时的学生。晚年时他还曾在香港中文大学新亚学院艺术系讲学3个月。徐建华是其在师范大学任教时的学生,由于天资聪慧,勤恳好学,深得溥心畬所喜,并赐“文珠”雅号。毕业后因定居香港,常以书信请教居住的老师,溥心畬给她的回信中多有涉及指导绘画之事。溥心畬教学生画画的第一要求是多读书,尤其要会作文、作诗。从他给徐建华信中叮嘱便可见一斑:“汝既习画,作诗固然重要,作文尤为重要,文笔不通则一切不能有成。”
溥心畬的行草书独具一格,上追晋唐,下溯宋元,格调清新古雅,功夫深厚,又出之天然。其行草书之所以能有如此成绩,与其收藏颇丰、注重笔法以及学问修养密切相关。他在《华林云叶·卷下》云:“余旧藏晋陆机《平复帖》九行,字如篆籀。王右军《游目帖》、大令《鹅群帖》,皆廓填本。”可知其家藏诸多行草法帖名迹,且不乏国之重宝。长期对着这些珍品临摹,眼界和手上功夫自然比一般人高出不少,反映在书写上也就出手不凡,神采奕奕。
启功先生回忆溥心畬作书时的场景颇有意思:“先生执笔,无名指常蜷向掌心,这在一般写字的方法上是不适宜的。关于用笔的格言,有‘指实掌虚’之说,如果无名指蜷向掌心,掌便不够虚了。但这只是一般的道理,在腕力真强的人,写字用笔的动力,是以腕为枢纽,所以掌即不够虚也无关紧要了。先生写字到兴高采烈时,末笔写完,笔已离开纸面,手中执笔,还在空中抖动,旁观者喝彩,先生常抬头张口,向人‘哈’地一声,也自惊奇地一笑,好似向旁观者说:你们觉得惊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