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版画）陈东明

桓仁地处辽宁东部山区，是满族聚居区。初夏时节，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皆云雾缭绕，山峦葱郁，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芳香，小城在这群山的环抱下愈发静谧祥和。就在这偏远宁静的小县城里，有一支农民版画艺术家队伍，他们用拿惯了锄犁的双手，在方寸版木间耕云种月，纵横驰骋，用千刀万刃刻下自己的所思所想，所念所爱，以独特的艺术风格自成一派，在全国版画界独树一帜，并逐渐享誉世界，桓仁也因此被称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中国现代民间绘画之乡”。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农民版画家陈东明就是这支队伍的带头人，是桓仁版画发展的中坚与支柱。

桓仁版画源于满族供祖与祭神习俗，将满汉文化、民风民俗、农耕事项等杂糅在一起，已有百余年历史。据《桓仁县志》记载，清代的桓仁曾被视为“龙兴之地”，到1877年，已被封禁200多年。解禁后设治建县，大量关内移民落户桓仁，木版画技艺随之流入。19世纪末，桓仁为商贾云集的水陆码头，商铺繁荣，每逢年节，版画艺人纷纷刻印年画售卖，促进了当地木版画的发展。

桓仁版画以情入木，流淌着浓浓的乡愁和对大自然的敬畏。在桓仁版画家的日常创作中，民俗风情、历史传说、地域风光都是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宝库。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四季流转、草木枯荣、人情风物早已融入他们的血液，像羊儿跪乳、鸟儿归巢，桓仁版画家们在自觉与不自觉中将对家乡的深情眷恋灌入刻刀入木三分的声响中，倾入一遍又一遍套色与拓印的繁复中，甚至创作过程中产生的偶然性肌理都似是自然的未知力量在与他们联手，有如神助。

在陈东明的版画作品中，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他对脚下这片土地难以割舍的情感，那是他的创作底色。1987年，被称为“桓仁版画奠基人”的李德甲到桓仁版画，召集了包括陈东明在内的17个村民。当时19岁的陈东明从普乐堡村骑车3个半小时来到县文化馆，他酷爱画画，在此之前替老乡画炕琴柜得以习练手艺，但是家境贫寒，7块钱的刻刀费差点让他放弃了参加的念头。亲戚知道后，把自己做接生婆挣的30块钱拿给陈东明，鼓励他去学画画。1个月下来，陈东明省吃俭用，非常勤奋，再加上有天分，得到了李德甲老师的格外偏爱。这期间他创作的8幅作品，竟有2幅入选北京艺术节。没有差旅费，镇里给他200元钱，他平生第一次走出桓仁，在中国美术馆看到了让他耳目一新的艺术作品，一下子打开了创作眼界。回来后，他将感恩转化为行动，在普乐堡开班讲版画。虽然历经波折与沉浮，时至今日，陈东明都无偿地把自己的版画技艺传授给身边的人，并带动这支队伍义无反顾地在版画之路上越走越远。

正是源于这种情怀，陈东明将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纷纷入画，而这些风物对他来说是信手拈来并不为过。面对作品《雪霁》时，迎面扑来宁静素雅之风。雪后初晴，云一点点退去，远处的山若隐若现，被白雪覆盖的房屋错落有致，牛儿到暖泉饮水，鸟儿三三两两飞过，两棵参天大树亭亭如盖，护佑着小小山村。枝干上挂着雪，黑白映衬下线条疏密有度，变化自然，富于美感，同时细腻的刀透纸背，富有质感和视觉冲击力，让目光久久驻留。这幅作品，陈东明打破了以往用黑灰背景表现雪景的思维定势，让画面格外洁净散淡。这里就是他家的屋后，这雪后初晴的画面不知在他的脑海里重复了多少遍，他通过手中的刻刀表达了自己对辽东山村的理解。

作品《复苏的牛毛河》寓意在复苏。牛毛河是陈东明小时候所在瓦房村的一条小河，这里承载了他童年太多的美好回忆。可到了20世纪90年代，这里河道断流，树木枯萎，石头、河床裸露在外，让他无比痛心。近几年他回到瓦房村，看到柳枝发了新芽，河水清澈，鸭子戏水，一切又恢复了童年时的样子。于是他拿起刻刀把这复苏的景象连同内心的喜悦一起定格。

民俗风情也是桓仁版画的重要题材。像《满族婚礼》《东北大秧歌》《萨满舞》《大饼子炖菜一锅出》《攥汤子》《渍酸菜》《飘香粘豆包》《玩嘎拉哈》《包苏叶饽饽》等作品，单看名字，就带有地地道道的土味和浓郁的民俗风情。再看这些版画作品，色彩对比强烈，线条粗犷，具有北方剪纸艺术的淳朴风格，将北方人豪迈、乐观的性格特点融入到刻印技法之中，以质朴舒展、生动细腻的构图，使源于日常的生活图景洋溢着欢愉、宁静和祥和。这些农民版画家打破学院派的比例和透视关系，将原生态、纯民间的夸张变形、大胆灵动、丰富想象发挥到极致，返璞归真，见素抱朴，形成了桓仁版画别具一格的制作技法和艺术风格。

在国家高度重视文化传承、重视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下，陈东明和他的桓仁版画任重而道远。如何让民间传统文艺赋能当代生活，在新时代、新生活中焕发新的生机与活力，需要艺术家以开阔发展的视野和自觉的使命感去思考和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