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于艺术的皮相缺失纪录应有的骨相
配图为波提切利油画《春》本版图片皆为资料图
编者按:今年春夏以来,几部欧洲艺术纪录片在京沪两地影院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潮。国内观众对于这种非好莱坞快餐电影的接纳与观影热情,足以证明电影不是只有消费娱乐功能,同样可以是“阳春白雪”的体验学习。但同时我们也看到,其中有作品美则美矣,欠缺魂魄,在这些电影里,我们只看到艺术的“皮相”,潜藏在艺术瑰宝之后的“骨相”,却实实在在地缺席了。
今年春夏以来,几部欧洲艺术纪录片在京沪两地影院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潮。《佛罗伦萨与乌菲兹美术馆》(简称《佛罗伦萨》)在北京电影节和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一票难求。上个月,全国艺术电影联盟主办“意大利辉煌艺术”主题影展,包括《佛罗伦萨》在内的五部意大利艺术纪录片在京沪两城引发抢购潮。
展映的五部艺术纪录片中,《佛罗伦萨》着重介绍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高峰,《达芬奇:米兰的天才》侧重这位在意大利艺术史中标志性的艺术家,《斯卡拉歌剧院:奇迹之殿》重在表现意大利歌剧圣地,《罗马四大神殿》刻画城市古典建筑———所有这些包括了意大利从文艺复兴以降最重要的艺术成就:绘画、雕塑、建筑和音乐。
应该说,在当下的电影市场引进这些电影,不失为是有魄力有眼光的艺术行为。国内观众对于这种非好莱坞快餐电影的接纳与观影热情,足以证明电影不是只有消费娱乐功能,同样可以是“阳春白雪”的体验学习———这恐怕是此类影片的意义与价值所在。
不过,具体到这五部纪录片的制作,却有着明显缺陷。它们皆由意大利广播电视公司(RAI)拍摄,有着明显的推广当地旅游资源的功利心态。或许正是这样的心态,使得这几部影片或多或少流于画面的美轮美奂,却缺失了纪录片所应有的魂魄。
画面美轮美奂,潜藏在瑰宝背后的魂魄缺席了
纪录片,尤其是具有科普文教性质的纪录片,其主要功能是通过展现文明本身的壮美,深入探索各种文明对人类文化的贡献,从艺术造诣深入思想的深度。
画面精良纪录片并不罕见。无论是英国BBC、美国Discovery、国家地理频道制作的一系列文教片,还是这两年在国内引起不小反响的《舌尖上的中国》《我在故宫修文物》,都是此类影片的翘楚。但是这类纪录片之所以受欢迎,仅仅是因为精雕细琢的“表象美”么?显然不是。
《舌尖上的中国》在让人垂涎的佳肴之外,表现中国人民的勤劳质朴,从自然的馈赠中提炼出饮食文化传统,升华到形而上的情感。《我在故宫修文物》透过一件件精美的文物,彰显修复工作人员的匠人之心。归根结底,是与“美”有关的精神溯源,使得这些作品受到观众乃至业界极高的评价。
BBC在过去的近30年中,制作了一大批艺术文教纪录片,从典籍、美术、音乐、建筑,到思想史和历史故事,包罗万象。这些纪录片不仅致力于将拍摄对象精美的“皮相”展示给观众,也会有明确的叙述脉络,或是探索一副画作如何被创作出来,或是阐明一种音乐体裁经历了怎样的发展和流变。这种纪录手法简单有效,让观众在影像的世界里“求源问道”。
有必要一提的是,相当比例的BBC纪录片是基于专业学者深入浅出的著作来拍摄。比如基于艺术史专家大卫·霍克尼《隐秘的知识》,拍摄讲述画家维米尔用透镜作画的纪录片,依靠背景知识深厚、论述逻辑精当的出版物为蓝本,纪录片的专业性、教育性和指向性都得到保障。
反观“辉煌艺术展”放映的几部意大利纪录片,在考究的布光和运动镜头下,我们看到的只是绘画、建筑、雕塑的外在形态之美,美的表象登峰造极,不见深入美的内涵。《佛罗伦萨》《达芬奇》和《斯卡拉》遵循着同一套定式:借助华美的画面,将重点作品一一介绍,专家现身说法,掺夹一两个小故事———观众犹如潦草地翻着动态的乌菲兹藏品图录,或是看着指挥大师、声乐家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地赞颂斯卡拉歌剧院。
浮光掠影的“参观”之后呢?文艺复兴为何会在佛罗伦萨兴起?为什么提香、拉斐尔、米开朗基罗改变了艺术史?达芬奇为何选择定居米兰而非罗马?为什么斯卡拉歌剧院可以傲视伦敦柯文特花园和纽约大都会剧院,扛起世界歌剧史的半边天?这些问题没有得到解答。我们看到了意大利艺术的“皮相”,但是潜藏在艺术瑰宝之后的“骨相”,却实实在在地缺席了。
不以纪录为目的的标新立异,是文不对题和本末倒置
本次影展的几部纪录片,相当“前卫”地引入了故事片的拍摄手法。《佛罗伦萨》中演员假扮洛伦佐·德·美第奇,以第一人称口吻讲述美第奇家族与佛罗伦萨的渊源。在《达芬奇》中,数名演员分别扮演达芬奇的同时代人,由他们来见证达芬奇其人其事。在纪录片中,这种“扮演”的手法并不新鲜,但意大利人的借用委实是不成功的。
历史还原和情景再现的手法,一般通过简单的故事场面,辅以旁白,旨在增强直观性。这样呈现的目的在于,不影响观众对纪录片知识线索的理解,文本的信息为主,画面的信息为辅。然则《达芬奇》和《斯卡拉》这几部纪录片将本来可以简单再现的情景“碎片式剧情化”,频繁的跳切、历史人物装模作样的对话和情绪化的独白,这些手法都不是为“事实”服务的,出现在剧情片中,是为了营造情绪、引起观众的共情。而搁在纪录片中,情感的感召压过纪实的需要,未免有本末倒置的嫌疑。
观众需要对美第奇的家族史感同身受么?需要在短短80分钟的纪录片中花上四、五分钟看达芬奇的学徒是如何斗嘴么?需要在30秒的人物独白中忍受十余次无意义的跳切剪辑么?为了反映达芬奇画作《伊莎贝拉·德斯特》所绘的原型,纪录片花了近30秒让一个女演员饰演这个神经质的贵族女性,但是留给画作本身的镜头却不到5秒,这种标新立异根本是文不对题。
更为遗憾的是,这些艺术纪录片张扬了意大利艺术的成就,却把意大利文化史中阴暗和不足为外人道的部分,完全地隐去了。以《斯卡拉》为例,整部纪录片对歌剧院在墨索里尼统治时期的作为只字不提;斯卡拉观众的吹毛求疵、斯卡拉乐手的目空一切、年轻指挥在这里遭遇的排斥和不公,以及剧院管理层与历任总监紧张的关系,全片不着一词。于是,我们能看见指挥穆蒂的历史资料影像,却被屏蔽了他和剧院一拍两散的不堪结局:全体乐手不堪忍受他的超高强度排练、联合剧院经理将他赶出斯卡拉。指挥巴伦博伊姆以剧院艺术总监的身份出镜,但是我们看到这个画面时,他已经被心高气傲的斯卡拉扫地出门,院方的理由是以色列人不懂意大利歌剧。艺术家和艺术家之间、艺术家和管理层之间相爱相杀的博弈、角力和交恶,不比任何一部经典歌剧逊色,这是斯卡拉剧院大幕后永不停歇的大戏,但是在影片中,都被拍摄者对歌剧院的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