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的量子重彩试读陈斌卷展中的宇宙与意识
云系 亚麻 160x140cm 2018
无论你是一个怎样的艺术欣赏者,也无论你有怎样的赏析偏好,只要你驻足陈斌的画作前感受一个适当的时间,那么无论你是否愿意,总有一种无法描述的、“被卷入”的感觉让你难以释怀……
事实上,很难确切地给陈斌的艺术语言下个“定义”——它既不现实也不超现实;既非古典也非现代;既非抽象地表达也非具象地展示……它是在糅合了东西方绘画语言所营造的一种难以描述的情态中,以把内在画面与外在时空一同“卷入”旋即又“展出”的艺术方式,让观察者与被观察对象一道上天入地、沉浮其中。这种“卷入-展出”的感受,不仅使人在欣赏的现场被触动,甚至有时还会延伸到你的梦境里再现。换言之,他的画作不仅可以“搅动”你的现场感受,还会“搅扰”和“纠缠”你的非现场感受。
这种极富神秘主义色彩的玄奥评价,至少是我的真实感受和体验。它让我想起了梵高的“螺旋星空”和修拉的“点光”。那些“奇异的表达”曾经是那么离经叛道、匪夷所思。好在近代物理学为我们开辟了种种“新概念”,这些作品才又得以被人们用新知的眼光再次品评——或许梵高在自己特异的感知中“看见”了从浩瀚的星系旋展到DNA双螺旋的宇宙万物的本质?抑或修拉早已“感知”到了光的“波粒二象性”特征?
陈斌那充满“卷-展”感的画面是否也有某种对应的“说法”?或者说他也“意识”到了某种宇宙的本质特征?抑或他的画作正是玻姆《整体性与隐缠序》的玄妙表达?或者套用汤川秀树的话说,那是一种“已经逐步在物理学家们的头脑中确定下来了”的“新的时空世界的直觉图像”?
是的,我们已经来到一个被称为“系统综合”或者被称为“大融合”的时代,任何被人为分隔的(诸如科学、艺术、宗教、哲学等)领域,都无法独自完成对世界的全面认知;只有最大限度地将所有知识系统综合,才有可能窥见、触及真理。在这个时代里,艺术家的“直觉表达”与科学家的“直觉图像”其实已经殊途同归。
陈斌的画,似乎是“要建立质和光的一种新形象,使得它既是直觉的,又能够忠实地表示量子力学中那些抽象数学符号所描述的东西……”。对此我更想推荐玻姆。这位20世纪最杰出的量子物理学家和科学思想家深受爱因斯坦的影响,同时又深受神秘主义的激励,尤其是他与著名的印度宗教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的交往对其影响更为深刻。在他的著作中就表达了这样的核心思想:宇宙、意识以及它们的整体,就是在这种“卷入-展出”的完整运动中演化着!这个过程永远不会完结……
所有现象都是统一的、相互联系的;宇宙在本质上是能动的。这是东方宇宙观的基本主题。而近代物理学(尤其是量子物理学)在越是深入亚微观世界时就愈发显著地与东方宇宙观具有罕见的一致性。可以说,“东方宇宙观的基本要素也就是从近代物理学产生的宇宙观的基本要素。它们说明东方思想(更一般地说是神秘主义思想)为当代科学理论提供了坚实且恰当的哲学基础”。科学发现从此便能够与精神上的目标乃至宗教信仰完全“和谐一致”。因此已经有大批科学家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融合时代“跨界”行动:他们逾越物质与精神的鸿沟、跨越理性与直觉的壁垒,甚至僭越人性与神性的疆界,来到那条曾经决然分立的两大领域的“分界线”上探赜索隐、玄览寻密。
这些真正无愧于“大家”称号的学者都具有极为显著的共同特点:他们不仅具有良好的科学素养,而且具备一定的哲学修养和宗教、人文情怀,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极少数像爱因斯坦一样的科学家所具有的一种“美感”。汤川秀树说:“很难说清楚对于一个物理学家来说什么是美感,但至少可以说 简单性本身 是可以通过抽象来达到的,而美感似乎是在抽象符号中间给物理学家以指导”。
陈斌也在尝试这样的“跨界”。他以东方式的绘画工具、水墨以及典型的中国画线条,非典型地涂抹出西方油画式的重彩画面;而这种中西合璧的艺术语言却以一种独特的新模式表达着“量子语言”所要表达的情感。在他那种整体流动、阴阳交织、卷展互现、显隐相关的“流模式”叙事中,尤其是在他那匪夷所思的光色流动、线面交融之下,几乎完全契合了玻姆“全运动”隐缠序观念。这种既充满了古老东方智慧的风采,又体现了现代科学前沿的艺术风格,是在以往的艺术形式中是极为罕见的。
如果说玻姆的宇宙亦如一张不可分割的、能量构型的、动态的“无量之网”的话,那么陈斌先生的画则是对“玻姆宇宙”的艺术呈现,或者是用以与这张“无量之网”对话的特殊语言。
玻姆从量子势及量子整体性出发,试图从根本上重建我们的“实在观”——亦即必须对物理学惯用的、以事物“可分性”假设为基础的思维模式及语言表达给予根本的改造。他想抛弃传统的(即连续时空中的粒子与场)概念,而以“结构过程”观念取而代之。这个基础层次上的“结构过程”被其称为“全运动”。
陈斌的画同样也抛弃了传统的时序和流程,试图体现一种类似的“结构过程”理念——在一种整体性序的全运动中让意识浮想联翩、让画面流转翻飞;它不局限任何特定的序,也不受制于任何特定的度。据我对陈斌的了解,他的每一幅画作,都没有任何预先的草稿或腹稿,都是在意识的牵引下流淌在画面上的。所以,即使是他本人也难以为自己的这种表达给出定义或者确定度量。这是一种“意识的自由挥洒”,不可重复、无法复制、难以规定。
克里希那穆提在其著作《第一与最后的自由》中提及“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不可分”的观点,因正好吻合了量子理论的论题而引起玻姆的强烈共鸣。在玻姆看来,量子理论中的情况与精神中的情况有着很大的相似性。从而使他从东方哲学家那里获得了逾越物理学去探索人类意识真谛的巨大力量。于是分别代表着西方科学与东方哲学的这两个人很快成为共同探索“实在”(包括物质/精神)整体序的挚友。欣赏陈斌的画就有这种“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不可分”“物质与精神不可分”的感受。虽然这是见仁见智的个体感受,但他的绘画形式好像为这种感受提供了某种生物学的基础;或许这种形式中蕴含着某种全息过程——在画面中,整个被色彩和线条“照亮”的结构之“序”被卷入并被携带于“光”的运动中;而光的能量实际上“都在连续不断地将原则上涉及整个物质宇宙的信息卷入到每一空间区域中。经由这个过程,这种信息当然就可能进入我们的感觉器官,进而通过神经系统到达大脑。”
陈斌的画恰如其分地展现了玻姆的核心思想,可以被理解成对玻姆那难以言表的抽象思维的“图解”意向——既有飘浮于显层面的种种显析序,以及以线条勾勒出的各种具有相对稳定感的显结构;也有在隐背景画面中让这些显结构消匿无踪的隐缠序;并且在这“显”与“隐”的交缠所构成的整体运动中,又构成了一个不可破缺、难以分割、和谐一致的整体。
玻姆的关键概念“序”普遍存在于我们所创造的、所具有的、所做的(诸如语言、思想、情感、感觉、生理活动、艺术、实践活动等等)任何事物之中。实际上所谓的“事实”是人们按照某种与之对应的方式“创造”出来的。陈斌也是在其自身恣意挥洒、隐约浮现的序化和度量中创造了他的“事实”;不同的是,他的这种作品创造具有更大的可塑性和随机感,在其中对于序与度的改变并非像科学理论那般艰难,而是服膺于其意识的嬗变。这也揭示了艺术家特有的某种“创造力”。
玻姆的隐缠序适合于“未被分割的宇宙整体”。在他看来,物理学定律的表述主要应该与隐缠序联系起来,而显析序则只具有“次要”的意义。人们必须更广泛地、尝试性地去思考和观察这个新领域,去“感觉出”其中“新的相关性特征”可能是什么。在我对陈斌作品的理解中,正是这样一种涉及未分割的整体性序——尤其是与隐缠序紧密相关的——的感知和表现。这种几乎带着“晦涩”意味的画面却“明晰”地呈现出某种充满显析与隐缠互动的整体流动,它既有向内延展的“深度”也有向外拓展的“广阔”。
更深入地理解玻姆的隐缠序会发现,在量子性质所导致的“非定域、非因果”关系中,粒子并非传统宇宙图景中那种存在于三维空间中的独立个体,而是可被视为某个“更高维实在”在此空间的“投影”,我们只不过一直在使用某种简化而已。比如:电磁场实际上也是一种实在,它只在某些确定条件下才能被简化为三维实在的。换言之,对于人类而言,由于我们的意识是在三维空间中被建构的,因此我们所能理解的一切都可能只是被这种意识局限或者简化的东西,就像电视机屏幕所呈现的图像都只能是被简化在二维屏幕上的投影那样。
陈斌的画面似乎正是表达着这种“新物理学”式的认知:在一种未分割整体性秩序中,一切事物皆相互隐缠着。这正是玻姆思想的中心主题,亦即所有的存在皆为全运动!生命的原理也蕴涵于其中:生命,可以说是卷入在总体之中的;甚至,当生命尚未呈现出来的时候即以某种方式隐含于某种常被我们称为“无生命”的情态之中!
实际上,“生命隐含”的全运动是生命显析与无生命物质两者的基础(该基础是首位的、自存的和普遍的东西);而东方哲学既不像西方思维传统那样把生命显析与无生命物质两者开来;也不试图如科学传统那样把前者完全还原成后者的产物。相反,在其视域下的生命本身,在某种意义上必须被视为属于一个(包括所有的生物和环境)总体。这个“总体”观念对应着这种被中国道家称为“天人合一”的经典观念。在陈斌的艺术表达和思想境界中也充分体现着这种观念。
“道可道,非常道”是道家经典《老子》的开篇名句,在量子语境中和隐缠序的背景下,仍旧可以开宗明义地予以解释——我们所能言说和描绘的“道”,已不是原本的(那种高维空间中的“卷入-展出”过程)“道”;而是已被我们简化为三维空间中的、可被我们的有限意识之光观照的“道”! 可以说在所有情况下,被卷入和被携带的内容或意义首先是在三维空间可被我们观察和理解的一种序和一种度。承认这种简化和局限的现实,是明智的;而能认识到这种现实背后的本质,则是智慧的!因为这种认知本身已经包含着超越性。
正是在这样饱含超越性和充满想象力的时代大背景下,陈斌这位几十年心无旁骛地对艺术孜孜以求的中国艺术家,以“量子重彩”这种极为难得的艺术表达形式向人们描绘着那幅超越时代的、“卷展中的宇宙及意识”画卷——他的画面既浮现出量子物理学家头脑中的“直觉图像”,也舞动着粒子径迹曼妙的“宇宙之舞”,同时又闪耀着古老的东方智慧“玄之又玄”的神韵。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文/张世宁)
注:量子重彩——本文作者张世宁给陈斌画作的原创性定义。它应该被理解为这样一种艺术表达形式和“意向”:既蕴含着中国古老的道家“玄之又玄”哲学思想,又呈现出近代量子物理学家(亦如玻姆“卷展中的宇宙与意识”)的“直觉图像”,还显示出迄今为止人类科学竭尽所能而制造的最大科研仪器LHC“超级显微镜”所观察到的亚原子世界的精彩径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