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墨荷
黄阿忠 荷花 册页 23×26cm 2023年
所谓墙上的“墨荷”是墙壁渗水留下的痕迹。犹如墨迹般的淡淡稀疏、虚蒙隐约,可以想象成雅致、清幽的“荷花图”而已。
我一直关注自然界的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导致的印痕、色迹,比如阔叶上涎虫留下亮晶晶的白色丝线,弯弯曲曲绕成一个画面;汽车排放的废油滴在水中化作五彩的红红绿绿的水纹,犹如精美的图案设计;夏日天边的火烧云,涌动出各种形状的云,时而像万马奔腾,时而若群山烟雾;而墙上雨水漏渗出的一滩滩印迹,也就像淡墨泼就的一幅清雅的“荷花”。这些大小排列、疏密虚实而生出的种种形状呈现、视觉变化所产生的抽象思维;它或是一种精神、一种超自然的力量。给我们以各种暇想、带来许多想象、快乐、趣味和审美。
混混沌沌的宇宙洪荒蕴藏了色彩、线条、造型等等;艺术从自然中获得滋养生命的气息,并借助于此抒发情感。我们看到的自然都不是“真实”的,那些所谓的山、水、树木、村舍、房子、椅子等等,都是人为所假定而命名的、是约定俗成的称谓的沿用。而你的“心”感知那些山、水,通过自己的判断、思考,用手描绘出来的,是“真实”的山水、树木、房舍等等。而且每个人的感悟、理解、表现等,因为心感的不同,看待事物、画作也不尽相同。山、水、树木、房子等,它们是“物质”,然其“物”要与“心”相通。当其一经碰撞,会产生许多千奇百怪的情绪、情感、形象等,也许这种心物相通而生的“捕风捉影”,是“真实”的自然;又或纸上那几个色块、线条,点面交错、线条纵横,疏疏落落、洋洋洒洒是表现自然“真实”的手段。将自然变成了“真实”的自己,它代表了你所认为的树,山、村等。这些自然的“心相”才是真正的树,山、村等,也就是说这是你心中的树、山、村等,那才是艺术。
贡布里希在《艺术与错觉》中提及北宋画家宋迪,他的《潇湘八景》充分表现了他的自然“真实”观点,他曾建议画家悬挂白纸于败墙之前,将自然痕迹观想为山水;比宋迪稍早一点的画家郭熙,也曾因观看杨惠之塑造泥人受到启发,使人以手用泥去抹墙,形成各种肌理,再用墨追随其迹,并称之为影壁,可谓与墙上之“墨荷”异曲同工也。
文艺复兴巨匠达·芬奇对观云看水后的想像、创造有自己的想法。他说:“你应该看看某些潮湿污染的墙壁,或者看看色彩斑驳的石块。如果你一定要发明一些背景,就能从这些东西中看到神奇风景的形象,饰有行行色色的群山、废墟、岩石、树丛、平原、丘陵和山谷……。”我们根本不用去考证达·芬奇的表白、或者是那些“壁影”、“断垣残壁”所产生的联想表现了什么?我们常常听到这句话,抽象艺术不用解释,抽象的图形,你随便看、随便想,你心里想到的解释是什么,那就是什么;也有你可以说无法理解,也许你的理解根本和他的作品想法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作品所有的一切组合,一定会让你产生有想像。
艺术是抽象的,没有承担过多的道义,所谓深刻的哲理、伟大的寓意或是附会;艺术是精神、情感、情绪、联想、是组合的搭配、有意味的形式。风格、个性,色彩的运用、线条的设计,会轻轻地抚慰人心,会重重地敲打你的灵魂、会激起你的暇想,会让一叶小舟,驶向彼岸,会兴高采烈地迎接太阳,会像是在月色下听远处的萧声。艺术不在乎像与不像,当然也希望有作品的多样性,从各个方面表现的艺术。
贡布里希的艺术研究,坚持再现逻辑与理性原则。他认为艺术不是对世界的像似,也非对制作者内心世界的描绘,而是对符号原型功能主义的再现。在此理念下,他创立了艺术图式、错觉主义、等效性等典范性概念,阐释艺术与现实的双向辨认关系,以此为柏拉图“模仿说”阴影下的艺术正名,且对放弃艺术图式、“非理性”的现代艺术的价值,表达了他的质疑。艺术不是再现,重复一下自然,而是一种独特的处理、形式和意味;艺术是表现,形象的模移、打散、重构、想象的空间。艺术可以用心“真实”地画约定俗成的山、水、树木、村庄等,画自己的心想表现的。
艺术是发现,世上所有物的构成都是自然的状态形成。印痕自然状态也许是形而下的本质,然物与心一沟通、一相连,就会产生精神、境界。痕迹、肌理是自然状态,悟心是抽象思维、性灵,从而升华至精神境界。
墙上的“墨荷”不过是渗水的痕迹,隐约、疏密、虚像、飘渺,几根隐约之线,几块疏密之像,我把它称为“墨荷”,亦可称之为“浮云”、“腾龙”;它和荷塘相去甚远,它和晚霞无法叠合。艺术不是真实的自然写照,它是“相”的提练、概括,由此寄托情怀。
贡布里希认为,画画并非一定要画像,画像不是画画的最终目的,而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感才是重要问题。他希望看画的人“不要随意指责画家画得不正确,摒弃陋习和偏见,接受新画法。有一颗赤子之心,捕捉每个暗示,感受内在和谐,排除浮华辞令和现成套语的干扰”。艺术因此走进每个人心中。
(作者系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