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无极
无题(铜版画) 39×53厘米 赵无极 1987年 苏州博物馆藏
赵无极是享誉中外的华裔法籍著名画家。他融通中西,创造了极具特色的艺术风格,其作品系统收藏于全球150余个重要博物馆美术馆,如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等,为东西方文化交流作出了独特贡献。
赵无极的艺术生涯萌生于杭州,杭州哺育了他的艺术。在赵无极逝世十周年之际,他的一生力作重返杭州。日前,在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幕的“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展出了赵无极重要油画作品及水墨、水彩、版画、瓷绘和相关文献共计200余件,其中油画作品129件,以“两个传统”“融会共生”“如镜他山”“无限生机”“如诗如画”“成为无极”6个板块系统地梳理赵无极在不同时期的艺术探索。
两个传统、兼容并蓄
赵无极的艺术汲取中西文化传统,兼容并蓄。他自小接受中国传统教育与书法启蒙。1935年,15岁的赵无极考入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学习西画。当时的国立杭州艺专是介绍西方现代艺术的重镇。他的老师林风眠先生主张中西调和,强调“向自然学习”,在重视造型基础训练的同时,要求学生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发挥个性。另一位恩师吴大羽先生则传授后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等西方现代绘画。1947年,赵无极在上海举办个展,林风眠撰写了《论画——给无极》,“展览会之后,他要到欧洲了,他要到法兰西去了,他要把自己投到巴黎新兴艺术的急流中挣扎,漩涡中打滚,他要用他全部的力量,带回给我们新的宝贵的东西。”赵无极用他一生的创作回应了老师的期待。
1948年2月,赵无极赴法深造,开启艺术的求索之旅。初到巴黎,他的画作仍是对生命记忆的表达。1950年前后,赵无极频繁在欧洲各国旅行,1951年他在瑞士见到保罗·克利的原作,从克利的抽象绘画中发现了自身绘画创作的全新可能性:“它是通向我所追寻的世界的桥梁,但我把它当作捷径,为了达到另一条道路。”克利的画作让他顿悟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可转化为画面视觉元素,激发创造性潜能。
赵无极出身于书香门第,受家庭的影响,他热衷于收藏青铜器和金石学书籍,认为青铜器是纯粹的中国艺术经典。20世纪50年代中期,他从青铜器铭文中获得灵感,以想象的文字符号作为构成元素,在画面中创作形体,营造空间。
1957年,赵无极开始赴美国、日本、中国香港长途旅行。在美国,他结识了纽曼、罗斯科等抽象派画家,抽象表现主义扩展了他的绘画视界。1958年起,他不再为作品命名,而是以作品完成的日期命名。20世纪60年代,赵无极画中的形象张裂、弥散,他从形象和字符中解脱出来,融合罗斯科色域绘画的表现形式,以表现主义的狂飙涂抹响应草书的笔势与章法,将自己抛入绘画之中。至此,他的创作逐渐演化为一场肉身与画布搏斗的行动,在自发性的书写挥洒中,逐渐生长出抽象山水意象。《21.10.63》《22.07.64》《13.02.67》等作品体现了这一时期赵无极作品的典型风貌。
中国美术学院院长高世名说:“赵无极的艺术融合了两个传统,他‘在巴黎重新发现了自己的中国文化之根’……他的作品‘不中不西,即中即西,非古非今,亦古亦今’,在世界艺坛绽放出中华现代文明的绚烂花朵。”
赵无极怀有深厚的中华文化底蕴和家国情怀,他一生致力于中国艺术精神的现代性诠释,其艺术融合了东西方两大文明的传统,创造出了现代主义的东方风格。不仅是现代艺术史天空中的一颗璀璨星辰,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艺术典范。
回归艺术心灵的源头
初到巴黎时,赵无极开始学习石版画,于1949年底创作了8幅石版画。法国诗人亨利·米修为这8幅石版画写下8首诗。赵无极备受鼓舞,两人结下了深厚友谊,“与米修的相遇对我来说有决定性的意义,因为他对我作品的关注使我有了信心,每当我有疑虑的时候,米修的意见都能让我战胜内心的困惑,重新开始。”赵无极曾说。
20世纪70年代初,在生活困顿之时,赵无极再次受到亨利·米修的鼓励,重拾了赴巴黎后一度被他遗忘和警觉的水墨画。1972年,他回到阔别24年的祖国,故国的山川风物激活了深植其内心深处的中国传统艺术精神,开启了绘画的全新探索。在水墨滋润的物象生发中,在油彩流动的呼吸节奏中,他的绘画融入了一份东方意蕴。在愈发自由的创作中,西方与东方、力量与静观紧密融合。
赵无极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作品,在油彩恣意流动的呼吸节奏中,追寻宋代绘画的山水意象。他一直敬仰范宽和米芾,时常观摩挂在家中的范宽《溪山行旅图》的复制件。与此同时,他的画面大量出现开阔的“水域”及“马一角”“夏半边”式的南宋山水画构图,东方山水精神在静默中澄明。观看作品《15.01.82三联画》,宛如立于赵无极杭州家后的宝石山上观西湖,重现苏东坡《望湖楼醉书》中“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的意境。赵无极的绘画摒弃了“阿尔贝蒂视窗”的焦点透视,以“饱游饫看”的方式重建绘画的世界。他的绘画强调物象之间结构性的关联,常以“三远法”漫游或鸟瞰,自由组织画面,以创造绵延的整体性空间,在西方抽象绘画系统中别开生面,显见北宋山水画家郭熙所述的“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中国山水画境界。
20世纪90年代,赵无极的绘画进入新的时期。从早期的模拟自然之色彩到以色彩表现情感,直至晚期色彩与生命同质,他的艺术在摸索中迎来新的阶段。赵无极晚年的作品,画面色彩更加单纯。色彩在画布上因干湿厚薄、层叠透隐、同类互补,使画面空间粲然生辉。
2000年以来,赵无极的绘画与自然的联系愈发密切,重启带有形象含义的画作题目。《向我的朋友亨利·米修致敬》展现了光华初现、万物生长的宏大气象,氤氲化醇,山水精神喷薄涌现,焕发出无限生机。赵无极晚年的作品和自然应和、与生命同在。
中国美术学院院长高世名在展览序言中写道:“在画家自我世界的深处,创造的秘密生生不息。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赵无极回归到艺术心灵的真正源头——一种自由而澄澈、快乐又通达的心境,一份纯粹、无邪与天真,那里春风拂面,那里静水流深,仿佛在酝酿着一个崭新的开始。”
(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群总馆长、展览策展人)